何盛斯〈莊周夢蝶賦〉考釋

張莉涓

《東海大學圖書館館刊》 61期 (2022/01) Pp. 37-43

摘要

「莊周夢蝶」是莊子寓言之中，最富文學想像的一則故事，寓言旨在描寫當人體悟自然之道無分彼此是非之後，可到達「忘我」、「物化」的精神境界。典出《莊子．齊物論》末段：「昔者莊周夢爲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喩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爲胡蝶與？胡蝶之夢爲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物化」，指泯滅事物差別，彼我渾然同化的和諧境界。莊周和蝴蝶，一人一物，本來是有差別的，可是現在莊周和蝴蝶卻消解物我界線，融化為一，再也分不清楚彼此了。莊子以汪洋恣肆的生花妙筆，借生活中常見的「作夢」，這種「物化」的瞬間表達來加以解說，且將「栩栩然」的蝴蝶與「遽遽然」的莊周刻畫得如見其人，如夢其夢，使人明白夢與覺、莊周與蝴蝶本不必分，也不可分的道理，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故事雖然精簡短小，然其滲透了莊子深邃的詩化哲理，成爲莊子「詩化哲學」的典型形象代表。蝴蝶是大自然生態中最為絢爛耀眼的物種，蝴蝶的翩翩飛舞，尤其容易引發人們無邊無際的浪漫想像，這也是充滿詩意的莊子，在「萬物齊一」觀念的催化下，夢醒後化身為優游自在的蝴蝶，而非他物的緣由。「莊周夢蝶」故事以其魔幻般的色彩，天馬行空的思想情感與豐富的人生哲學思考，引發歷代文人騷客的共鳴，成爲他們經常吟詠的主題。莊周夢裡的蝴蝶，亦幻化為中國詩歌遼闊天空中的一隻翩翩蝴蝶，穿越時空，成為中華文化當中一個內涵豐富、耐人尋味的審美意象。最負盛名者，莫過於李商隱〈錦瑟〉詩：「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以此抒懷人生如夢、往事如煙的惆悵與迷惘。由於〈錦瑟〉詩的流傳與經典化，其所運用的「莊周夢蝶」隱喻，亦成為後世詩文常見題材，例如蘇軾〈奉敕祭西太一和韓川韻〉之三：「夢蝶猶飛旅枕，粥魚已響枯桐。」陸游〈效蜀煎茶戲作長句〉：「午枕初回夢蝶牀，紅絲小磑破旗槍。」元馬致遠〈夜行船．秋思〉套曲：「百歲光陰一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等，不勝枚舉。現代詩人甚至也有以「夢蝶」為名者，例如「周夢蝶」。本篇原載《柳汁吟舫賦草》，以律體形式，歌咏《莊子．齊物論》「莊周夢蝶」故事，意境奇幻，蘊含豐富的哲理。全賦由四段組成。首段從對天地自然界現象的解釋開始，以精簡語言，鋪陳風、雨、雷、露所帶來的自然變化，並藉由人與萬物的烘托、映照，揭開「莊周夢蝶」故事的序幕。第二段，讚嘆莊子從天地萬物所體驗出來的人與自然合一的奇幻想像，如「會須彌於蚊睫，悟空洞於鵬池」、「指塵埃為馬」、「謂太虛為舟」等，這些超然物外的玄想心境，也使得莊子的文學與思想更加靈動新奇。第三段是全文重心，敘寫「莊周化蝶」，頌揚莊子傑出的天才、漫無際涯的想像與浪漫的情懷。夢境中化身為蝴蝶的莊周，天真爛漫，輕巧靈動，無拘無束，在廣闊的天地間自由往來，感受天地的生命力與昂然精神。末段，是莊子醒後的感悟，並以齊女、望帝、懶婦死後化身的悲愁，與歷經千年武昌石、萇弘草，遺恨猶存，對比自己夢化為蝶的幸運，在夢覺交疊的物化中，獲得無窮的樂趣，而遺忘人生的是非哀愁。結尾之處，更以問句做結，餘味無窮。全賦結構短小，層次清晰，節奏鮮明，音韻和諧，語言生動，理趣深婉，顯現變散體摹物為律體寫意的創作指向。有別於歷朝詩人借「夢蝶」意象抒發悵惘失落的感悟，作者積極闡揚莊子的「物化」天趣，兼得咏物、描景、抒情諸端，哲理與形象渾然一體，耐人再三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