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義與人情──漢宋明皇帝尊本生問題研究

入繼皇帝尊崇本生的爭論，是禮制史上的重大議題。自漢以至清代以來，同類的爭議以漢哀帝尊恭皇、宋英宗濮議與明世宗大禮議三事規模與影響較大。皇帝一方面憑藉其至尊的權勢，並訴諸天倫之孝心，極力爭取尊本生的正當性（亦即合禮），遂為此議題拉扯出禮義與人情對立的強大倫理張力，同時為爭執激烈的君臣雙方帶來沈重的政治壓力。但也因為如此，可以藉由研討此議題而觸及，甚至具體的理解禮制為中國傳統政教之根本的獨特性質，及其對人情互動、人倫關係與社會行為規範調和的深刻作用。相關研究均以大禮議為中心而略及濮議，本文則有意上溯其源，以漢宋兩次禮議的相關討論為主，兼論漢宋之間，明清之際乃至今日價值標準的傳承變遷，及其影響的關鍵因素。另一方面，基於以下三點認知：一、禮制本於傳統經典與社會習俗，並非獨立於時空之外乃至超越時空的絕對性原則或抽象理念，而是與個人生命情境，以及社會國家整體需求密切對應，具有明確的實踐性與規範性。二、爭端主角是萬民之尊的天子，與一般庶民或士大夫階層有所不同。無論古今，個體的價值與意義，並非脫離其社會身分與人倫關係的整體，而可能單獨衡量或討論其體現與成立。三、尊本生之為人情，與大宗立後嗣性質類似，事涉國家禮法，既非純粹天然之七情六欲，也非人人應受保障之基本權利。不同的是，尊本生的做法與其反映的價值傾向，與現行禮俗頗有扞搹，不僅是皇帝一人的「特權」，而且是可能大幅改變現狀的資源重分配。考慮當事人身分與所處的特殊政治環境與後續各方觀感與效應，其人情內涵與其正當性暨合理性皆有待充分論證。因此，本文採取經學、政治史與學術思想史的綜合研究進路，並特別著重於利用史料深入當事人，而不單單是入繼者或所後者一方，具體的處境與各種人情需求，並以此突顯現代自由主義與個人主義對人性人情的預設，與傳統中國認知實踐的巨大差異，及由此現代想像理解古代禮制所可能產生的隔閡。從而究明傳統情境下的禮制，如何致力於顧全當時的各方人情與人心（道德觀感）。此點因為關乎天下國家治亂安危，對於皇帝尤為切要。以下簡述各章研究所得。第二章論漢哀帝尊本生之背景、過程與影響。藉由併陳所後與入繼者各自的立場、處境與人情考量的複雜性，一來表明立後者之權益需求，亦有其正當性與合理性。至於為人後者實際動機或者並不單純，亦不應被簡化為人子至情或者政治鬥爭。二則，藉由哀帝尊親過程的遷延頓挫，呈現尊本生者具體處境與其人情的動態變化及原因。指出禮制有其深刻而廣泛的社會價值與習俗基礎，凝聚各方共識而為眾人一體遵守，行之既久，深入人心，非並一人徒恃其政治權力而能輕易顛覆。並歸納出此事對後世禮制方面的四點影響：一、成帝創生前預立為嗣之例，多為兩宋君臣所取法。二、「為人後義」於漢代，首度應用於昭、宣之際，並於成帝立嗣時確立適用於天子。奠下濮議禮制討論的基礎，直至明世宗大禮議起而有翻案之論。三、兄弟不相為後的宗法原則，體現於漢元帝所正定的宗廟之制，並於成帝擇嗣時作為「禮」據明文稱引。此義雖不見於禮經，為後代沿習不替，深入人心。自大禮議時世宗不欲考孝宗，遭到張璁等人，以至部分清儒，復又以不合周代聖制禮經而予以否定。四、哀帝乃成帝因親弟之子，素所親厚而援立，孰料竟背棄所後，過度尊隆本生的前例，因其事屬違禮棄義，大虧天子孝德，尤其成為宋仁宗君臣深自警惕，籠罩不去的陰影。第三章宋英宗與濮議，反駁造成濮議之爭的兩種主要說法：一、起於政治鬥爭。二、起於意氣之爭。經由深入了解英宗、仁宗與曹太后的生命歷程與政治情境後，可知英宗與所繼父母的親子關係疏離不和，自有其各別深刻複雜的內外因素。英宗多次政治危機，寔賴曹太后庇護化解。說明深宮朝廷並非只能是權鬥之場，人的動機與需求也絕非只有名位勢利。論爭的群臣師友故舊關係錯綜糾葛。將之簡化為言官對抗政府，事實上是不明尊本生的議題具有對禮制根本的挑戰性質從而高度敏感。其次，禮法是天子據以治理天下的政教根本，不可但憑一己意志變更，尤其當違逆大眾公論之時。「父」之名分體尊義重，極為關鍵，稍有假借，「正名號」推求至極，必定排擠所後，走上獨尊本生為「父」為正統之路。藉由曾鞏與戴震的分析，論證歐陽說為拘泥經文，不合人心，不當禮義。第四章藉趙翼尊本生之論進而追索清修《明史》「大禮議」的論贊，透過比較萬斯同、熊賜履的相關史論與兩種清修《明史》版本異同，反映了清廷在修史上要求貫徹尊君親上的意旨。從而解釋了清修二版《明史》的大禮議相關史論，都對世宗曲意迴護，對議禮群臣與新貴採用雙重標準。而萬、熊二氏皆將譏貶的重點放在君主，此與文華、左順二門議禮群臣的態度一致，均是要求「君為臣綱」，亦即人君應完成其為「綱」的專屬倫理職分，體現了「君為臣綱」絕非作為片面的、以臣為附屬的、專制的意義。與此同時，不考慮「君」特有宗法與社會的身份倫理，而從一般人的角度考慮其尊親的「人子至情」，不僅錯失禮經本義，其流弊反而至於擴張君權，蔑棄禮義人情。結論藉明人張溥大禮議論，進而觀察三朝尊本生案例之間的變化過程，以及禮制之中，君臣父子人倫大義與人心人情國家治亂的深刻意蘊。

關鍵字

禮義；人情；正統；皇帝；為人後；入繼；尊本生；喪服；漢哀帝；恭皇；宋英宗；濮議；明世宗；大禮議；明史

並列摘要

This dissertation discusses ritual debates over step-emperors’ honoring their biological fathers. By pointing out how natural human emotional needs of both emperors and subjects were actually protected and satisfied by ritual principles in the case of Emperor Ying of the Song dynasty, and were harmed in the case of Emperor Ai of the Han and Emperor Shi of the Ming, the dissertation argues that what reflected in those fierce debates over seemingly trivial difference of posthumous titles of emperors’ step and biological fathers was not so much the bigoted Neo-Confucianist fundamentalism which inhibited individual affection and rights as thoughtful just moral/political judgment of Confucian official scholars that had maintained the lasting stability and dignity of ethics as well as the order of Chinese world. According to the proper ritual principle, emperors were asked to call their biological fathers uncles in public so as to reassure the only legitimate ruling order and descendant line of the imperial family. This Confucian moral/political perspective that had long been held by the majority of decent official scholars, however, has been widely criticized by modern intellectuals as suppressive and inhumane doctrines because of the influence of Western liberalism and individualism which emphasize the absolute priority of individual rights over family and state. The dissertation, therefore, is also an attempt to reveal why Western ideals are not good conceptual framework to understand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politics and ethics which was based on classic ritual principles, and to demonstrate how Qing scholars promoted the righteous ritual principles by commenting the materials of Great Ritual Controversy in The Ming History.

並列關鍵字

liyi ； renqing ； zhengtong ； Yili ； Wei renhou ； succession ； adoption ； Aidi ； Gonghuang ； Yingzong ； Puyi ； Shizong ； Dali yi ； Shi Dan ； Sima Guang ； Ouyang Xiu ； Yang Tinghe